前言
一
司马光,字君实,陕州夏县(今山西夏县)人。生于宋真宗天禧三年(公元1019年),卒于宋哲宗元祐元年(公元1086年)。仁宗宝元初年中进士甲科。后任天章阁待制兼侍讲、知谏院。英宗时为龙图阁直学士,曾于治平年间进《通志》八卷,记战国至秦二世之史事,得英宗赏识,受命再编《历代君臣事迹》。遂设局于崇文院,选刘恕、刘攽、范祖禹等人为同修官,始协力倾心于编纂。神宗即位,以其书“鉴于往事,有资于治道”,赐名为《资治通鉴》。时司马光以反王安石变法故,坚辞枢密副使之职,出知永兴军(今陕西西安),随后改判西京御史台。退居洛阳十五载,六任冗官,书局自随,沉精积思于《通鉴》之编写,不舍昼夜,终至元丰七年(1084年)告竣,呈帝御览,因迁资政殿学士。次年哲宗即位,太皇太后高氏听政,司马光应召入京,走马还朝,于元祐元年任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,尽废新法,叱咤于“元祐更化”之时。但为相八月,一病辞世。
观前人之所为作,可谓文王拘而演《周易》;孔子厄而修《春秋》;屈原放逐,始赋《离骚》;左丘失明,厥有《国语》;孙子膑足,兵法修列;韩非囚秦,《说难》、《孤愤》;吕不韦迁蜀,世传《吕览》;司马迁腐刑,乃显《史记》。司马光虽未如太史公遭李陵之祸,幽于缧绁,亦以泥守旧制而离朝廷,投闲置散,由居庙堂之高,转处江湖之远,仕途困厄,政治失意,方专注于治史,得以成就《通鉴》。
司马光著《通鉴》之由,其一在于“患迁、固以来,文字繁多,自布衣之士,读之不遍;况于人主,日有万机,何暇周览”。乃“删削冗长,举撮机要”,纂一部编年通史①;其二则在于“鉴前世之兴衰,考当今之得失,嘉善矜恶,取是舍非” ②,“穷探治乱之迹,上助圣明之鉴” ③。乃“专取关国家盛衰,系生民休戚,善可为法,恶可为戒者” ④,成一部政治通史。故司马光以其记历代治乱兴亡之迹,供皇帝阅读,助人主辨所谓是非之志,虽违离阙庭,区区之心却念于政事,朝夕寤寐,常居帝王左右。乃至“骸骨癯瘁,目视昏近,齿牙无几,神识衰耗” ⑤,十九载之精力,尽于此书。
《通鉴》记事,上起周威烈王二十三年(公元前403年),下终五代周世宗显德六年(公元959年),录一千三百六十二年之事迹,成书二百九十四卷,另《考异》三十卷,《目录》三十卷,总三百五十四卷,三百余万字。其于采正史之外,又用稗官野史、奏议、笔记、文集、谱录、墓志、碑传、行状,杂史诸书凡三百余种,于盈积简牍之中,抉擿幽隐,校计毫厘。其中贤君昏主、忠臣奸佞、勇将懦夫、志士小人,“兴邦之远略,善俗之良规,匡君之格言,立朝之大节,叩函发帙,靡不具焉” ⑥,堪称巨制。
《通鉴》乃我国现存编年体史书之最大者,其立编年体通史之规模,年经事纬,“博而得其要,简而周于事” ⑦,虽不惮征引史料,却并无骈拇枝指、附赘悬疣之繁,所谓登高望之,旗整辙清。
《通鉴》着眼于为政得失之道,择收我国古代政治史料,剪裁运化,系而统之,警戒后世,仍堪镜考。
世之研究司马光《资治通鉴》者众多,各类注疏之中,尤以南宋史学家胡三省耗时三十年之久所作之《通鉴音注》、《通鉴释文辨误》为著。其将注释及司马光《通鉴考异》融入《通鉴》原文之下,成为今日流传之本。而观《通鉴》之刊刻出版,其于北宋哲宗元祐元年十月奉旨下杭州镂板,元祐七年刻竣。时隔数载,以哲宗亲政时及徽宗崇宁年间恢复新法故,司马光身后一度罹“追贬”等厄运,《通鉴》书板亦险遭毁坏。此后,《通鉴》以本书、目录、考异、点校、注释、详节、要览、选本等诸多名目刊刻出版,绵绵不绝。计南宋以来,有监本、余姚官刻本等二十余种;终元一朝,又见张氏晦明轩刻本、兴文署本凡十种;明起弘治元年以下,成椠十余种,每二十余年即刊刻一次;有清一朝,乃承飞雪堂刻本、胡克家翻刻元刊胡注本等九种;民国初创,即有涵芬楼铅印本、《百衲本宋本资治通鉴》等七种;及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56年以来,始有北京古籍出版社之精装点校本、中华书局之平装点校本等数种。中华版本以清胡克家刻本及近代章钰所撰之《胡刻通鉴正文校宋记》为底本,汲取前人之考订成果,谨于校勘,当为今世之佳本。
二
一代伟人毛泽东,酷爱《通鉴》,伴其一生。通读穷一十七遍,至书页残破,仍爱不释卷,且言每读一遍都获益匪浅。遂广为推荐,又教读于左右,批点于卷帙,循循导启,不厌碎烦。
毛泽东之读《通鉴》,释其起于三家分晋,寓意在“非三晋之坏礼,乃天子自坏也”,可谓开宗明义,鉴以在上者不正,在下者肆意,事所必至,理有固然;论其迄于五代,用心在避曲笔言事,粉饰当朝,所谓“千秋功罪,谁人曾与评说”?倡以立论疑古,读书不可尽信,不可囿于人言;评其战争史笔,泼洒打天下、守天下之迹,乃政治之继续,要在取舍治乱得失,上助君王之鉴;议其褒贬明主昏君,赞前者之治国之道、用人之术,警后者之庸聩乏能,误国误民。凡此种种,述论尤多。究见其熟读《通鉴》,旨在以史为镜,借鉴前人得失,用古为今。
一部《资治通鉴》,既以其内容之博大精深,录事之求实考信,兼收并蓄,拾遗补阙,而成为学史、研史者不可不读之书;又以其考评前世之兴衰得失,镜鉴于后人,有资于治道,而成为领导国家者不可不读之书;更以其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,可启发思想,指导人生,而成为普通人众不可不读之书。惟其举要若此,方为天地间不可阙如之书。毛泽东曾言,历史不可割断。从孔夫子至孙中山,当总结之,以承继此份珍贵遗产,其对于指导今世,帮助匪浅。《通鉴》即在此珍贵遗产之列。
然《通鉴》成书时近千年,其文字毕竟古朴,又兼记载弥繁,以至古人读之,尚感入海算沙,穷年不能究其辞,没世不能通其义,常发山峨海茫之叹,更何况今人碍于其言辞之涩、学识之博,阻于其名物之繁、制度之多,势必困于读通,艰于理解,阳春白雪,曲高和寡。司马光亦曾自言:“修《通鉴》成,惟王胜之借一读,他人读未尽一纸,已欠伸思睡。” ⑧是以学者尚不易卒读,遑论大众!足见《通鉴》之今译工作实已刻不容缓。
大凡本固则末茂,源浚则流清。以今日通行之白话文全译《资治通鉴》,使人人能得而读之,为各阶各层提供探赜索隐,致远钩深之机,当可助人辨兴亡之事,明安邦之道,树为人之本,立报国之节,知其利害,晓其善恶,追览既往,奋扬开来,对我华夏博大精深之文化遗产,自强不息、厚德载物之民族精神,多一分思索。
司马光纂《通鉴》,以儒家正统思想提纲挈领,势所必然。其“臣光曰”类史论总约二百余处,精华糟粕杂于其间。《通鉴》之今译并非高山仰止,其正可助人于读通读懂之中,条分缕析,批判继承,弃其糟粕,扬其精华,推陈出新,对我华夏千年之优秀传统,万年之文明古国,增一分爱心。
三
我们常思以根之于历史者深,胎之于风俗者固,因之于地理者远,必生出一种凝不可懈之精神,此即华夏千年之文明,传统文化之集萃。何以扬其精,摒其糟,穷究华夏文化之博史,弘发华夏文化之灵秀,正当为我们实践志向,奋发有为之一题。如是乃检索史籍,首选出司马光《资治通鉴》,以白话译之,力图沟通今古,传经典文章于大众。
但以《资治通鉴》之篇鸿制巨,今译实非几人精力所能为功。故此我们苛定底本,严择译家,会聚十几家学术机构之数十位专家学者,集思广益,推敲攻研,翻译编审,竭力尽心,倾拳拳之忱,奋勤勤之劳,数载心力,尽瘁于此,终奉出此全译之本。此本其文义以忠实于原著为要,含英咀华,于直译之中,求准确、精炼;其文字取通俗流畅之势,感灵觉异,于求雅之间,留原作用语个性。又附原文以利对照,提供细品古文韵味之便。
全译《通鉴》,泱泱大事,以数十人之力,既苦之于初做,又限之于水平,其疏漏、舛误必多。故我们殷殷期望于专家学子、大众读者不吝赐教,以资再作修订,获取更精审之译作。所谓“骐骥一跃,不能十步;驽马十驾,功在不舍。锲而舍之,朽木不折;锲而不舍,金石可镂”。
悠悠华夏历史,结晶文化遗产,多如高原决水、汗牛充栋,其整理、普及迫在眉睫。我们愿效愚痴之力于此项宏伟事业,以聚纤尘而成就泰山之巍峨,汇细流而成就江海之深远!
《文白对照全译〈资治通鉴〉》编委会
2009年4月(李丹慧执笔)
①《司马文正公传家集·进(资治通鉴)表》。
②同上。
③《司马文正公传家集·谢赐<资治通鉴)序表》。
④《司马文正公传家集·进(资治通鉴>表》
⑤同上。
⑥王磐:《兴文署新刊〈资治通鉴〉序》。
⑦宋神宗《〈资治通鉴〉序》。
⑧胡三省:《新注〈资治通鉴〉序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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